《查令十字街84号》是一本被全球爱书人深深钟爱的书,它记录了纽约女作家海莲和一家伦敦旧书店的书商弗兰克之间的书缘。双方二十年间始终未曾谋面,相隔万里,深厚情意却能莫逆于心。书中的那些信件,大都是信手写来,原本并不是为给别人看的,如果不是因弗兰克不幸早亡,它们可能永远不会面世,它们是率情之作,有些有趣的书话,信函来往间更能看出美国老小姐与英国拘谨绅士间的不同性情风格,读来流畅而有趣。

1949年10月5日
诸位先生:
我在《星期六文学评论》上看到你们刊登的广告,上头说你们“专营绝版书”。另一个字眼“古书商”总是令我望之却步,因为我总认为:既然“古”,一定也很“贵”吧。而我只不过是一名对书本有着“古老”胃口的穷作家罢了。在我住的地方,总买不到我想读的书,要不是索价奇昂的珍本,就是巴诺书店里头那些被小鬼涂得乱七八糟的邋遢书。
随信附上一份清单,上面列出我目前最想读而又遍寻不着的书。如果贵店有符合该书单所列,而每本又不高于五美元的话,可否径将此函视为订购单,并将书寄给我?
你忠实的
海莲·汉芙(小姐)
1949年10月25日
敬爱的夫人:
谨在此回复您于本月五日的来函。敝店很荣幸能为您解除三分之二的困扰。您所列出的三种哈兹里特散文,均收录于这本典范出版社的《哈兹里特散文选》内;斯蒂文森的作品则在《致少女少男》中可以找到。我们挑出两本品相较好的书为您寄上,相信不久后即可送达您的手中,祈盼您会满意。随书附上发票,请查收。
至于您提及的利·亨特的散文,目前颇不易得见,不过我们会留意是否能找到收罗齐全且装帧精良的版本,届时将再为您寄上。而您所描述的拉丁文圣经,目前敝店并无存书,仅有晚近出版、布面精装普通版的拉丁文和希腊文《新约全书》,不知您是否有兴趣?
马克斯与科恩书店
FPD敬上
1949年11月3日
诸位先生:
今天收到你们寄来的书,斯蒂文森的书真是漂亮!把它放进我用水果箱权充的书架里,实在太委屈它。我捧着它,深怕污损它那细致的皮装封面和米黄色的厚实内页。看惯了那些用惨白纸张和硬纸板大量印制的美国书,我简直不晓得一本书竟也能这么迷人,光抚摸着就教人打心里头舒服。
住在楼上的女孩儿凯特,她的英国男朋友布莱恩帮我将账单上列的书价一英镑十七先令六便士换算成美金五元三角,希望他没算错。我寄了五元和一元的钞票各一张,多出来的七角请用来支付《新约全书》,那两本我都要买。
你们可否行行好?下回先将书价换算成美金。我连加减美金都一塌糊涂了,要我把英镑换算成美金真是阿弥陀佛。
海莲·汉芙
我希望在你们那边,“夫人”的意思和我们这边指的是两码事。
1949年11月18日

这算哪门子的新约圣经啊!
好心替我转告英国圣公会诸公,他们平白糟蹋了有史以来最优美的文字。是哪个家伙出馊主意把通俗拉丁文圣经整成这副德性?他们准会把他来活活烧死,不信记住我说的话。
其实我犯不着火冒三丈,我本身是犹太人。不过我的嫂子是天主教徒;弟媳是卫理公会的;还有一票皈依长老教派的表亲(全是被我的亚伯拉罕叔公拉去改宗的);还有一个到处宣扬基督信仰疗法的姑妈。他们要是知道有这么一本英国人搞出来的不三不四的拉丁文圣经,个个不暴跳如雷才怪!
哼,去他的!我手边还有一本从我的拉丁文老师那儿借来的圣经,暂且先不还他就是了,等你们找一本卖给我再说。
寄去四元支付我欠你们的三元八角八分,你就拿多出来的一角二去买杯咖啡喝吧!我住的地方附近没有邮局,我才不要为了汇三元八角八分,大老远跑到洛克菲勒广场去大摆长龙呢。何况,如果要等到我哪天有空顺道去办事,口袋里的三元八角早就被我花得一毛不剩了。我对美国邮政和皇家邮政有十足的信心。
你们有兰多的《假想对话录》吗?我想全套应该不止一本,我想读的是“希腊对话录”,如果里面有伊索和萝多彼的对话,就是那一本没错。
海莲·汉芙
1949年11月26日
敬爱的汉芙小姐:
您的书款已安全寄达,我们会将多出的一角二分计入您在敝店的专属账户中。
很凑巧,敝店正好有收录“希腊对话录”的《沃尔特·萨维奇·兰多作品暨传记全集》中的第二卷,“罗马对话录”亦收录其中。本书由于是一八七六年出版的旧版本,并不是非常漂亮,但装订完好,书亦称干净。我们今日会将书与账单一并为您寄上。
我在此为那本让您深感不满的拉丁文圣经向您致歉,我们将重新为您找一本正宗《通俗拉丁文圣经》;利·亨特的书仍持续密切留意中。
马克斯与科恩书店
FPD敬上
1949年12月8日
敬启者:
(老用“诸位”着实不智,我察觉到显然从头到尾都是同一个人为我服务。)
萨维奇·兰多的书今天寄达,我迫不及待立即翻开“罗马对话录”——两座城市刚毁于兵燹战火,涂炭生灵被钉在十字架上,苦苦哀求列队行过的罗马士兵,干脆一戟刺死他们,好尽早结束这无止尽的折磨……再翻到“希腊对话录”,情境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换:读着伊索和萝多彼的娓娓对谈,这里惟一的忧虑只是怕饿着了肚子……我着实喜爱被前人翻读过无数回的旧书。上次《哈兹里特散文选》寄达时,一翻开就看到扉页上写着“我厌恶读新书”,我不禁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前任书主肃然高呼:“同志!”
随函附上一元,布莱恩(楼上女孩凯特的英国男朋友)说这够付我欠你的八先令,你忘了换算了。
言归正传,布莱恩告诉我:你们每一户每个星期才配给到两盎司肉;而每个人每个月只分得一只鸡蛋!我一听简直吓坏了。他拿出一本目录给我看,这是一家设籍在美国的英国公司,专门代人从丹麦寄送补给物资到英国。所以我会寄给马克斯与科恩书店一份小小的圣诞礼物,希望数量足够让你们大家都能分得一些,因为布莱恩跟我说:查令十字街上的书店全都“小得很”。
我会在包裹上注明由你——FPD——代转,天晓得你叫啥。
祝佳节愉快
海莲·汉芙
1949年12月9日

FPD!糟了!
我刚把包裹寄走,里面主寄的是一条六磅重的火腿,我想你们应该可以自行拿去给肉贩,请他切片后再分给大家。
不过我刚刚才发现你们寄来的账单上头印着“B.马克斯、M.科恩”。
他们是犹太人吗?我该火速补寄点儿牛舌吗?
快通知我该怎么办!
海莲·汉芙

1949年12月20日
亲爱的汉芙小姐:
谨在此向您报告,您的礼品包裹于今日平安抵达,并已均分给大家。而马克斯先生和科恩先生则坚持只由员工均分即可,不用关照“老板”。再者,我想让您知道,您所寄来的物品,我们不是久未看到,就是只能偶尔在黑市匆匆一瞥。您能这样子顾虑我们,实在是太亲切也太慷慨了,我们都深怀感激。
我们要在此表达对您的感谢,并祈祝您未来一年一切顺心。
马克斯与科恩书店
弗兰克·德尔敬上
1950年3月25日
弗兰克·德尔!你在干吗?我啥也没收到!你该不是在打混吧?
利·亨特呢?《牛津英语诗选》呢?《通俗拉丁文圣经》和书呆子约翰·亨利的书呢?我好整以暇,等着这些书来陪我过大斋节,结果你连个影儿也没寄来!
你害我只好枯坐在家里,把密密麻麻的注记写在图书馆的书上。哪天要是让他们发现了,包准吊销我的借书证。
我已经叫复活节兔子给你捎个“蛋”,希望它到达时不会看到你已经慵懒而死了!
春意渐浓,我想读点儿情诗。别给我寄济慈或雪莱!我要那种款款深情而不是口沫横飞的。怀亚特还是琼森或谁的,该寄什么给我,你自己动点儿脑筋!最好是小小一本,可以让我轻松塞进口袋里,带到中央公园去读。行啦!别老坐着,快去把它找出来!真搞不懂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
1950年4月7日
亲爱的汉芙小姐:
感谢您寄来的复活节礼物,包裹已于昨日平安寄达。看到这些罐头和那一盒生鸡蛋,大家都十分开心,全体同仁与我在此感激您对我们的亲切与慷慨。
非常抱歉我们一直没能寄上您想要的书。关于您所提到的情诗集,敝店偶尔会收购到一些,可惜目前店内没有存书,但会竭力为您搜寻。
再次感谢您寄来的礼物包裹。
马克斯与科恩书店
弗兰克·德尔敬上
亲爱的汉芙小姐:
请不要让弗兰克知道我写信给您。每回寄账单给您时,我都好想偷偷塞一张短笺到信封里。不过弗兰克一定会认为,以我的职务这么做并不适当。您听到我这么说,大概会以为他是个老古板吧?其实他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人。只是每次您寄到书店的信或包裹都以他为收信人,而且他也将回信给您视为他的分内职责。不过我倒是一直很想自己给您写信。
我们都好喜欢读您的来信,大伙儿也常凑在一块儿揣摩您的模样儿。我坚信您一定是一位年轻、有教养且长相聪慧的人;而老马丁先生竟无视您流露出来的绝顶幽默,硬是把您想成一个学究型的人。您愿意寄一张您的照片给我们吗?我们都很想瞧瞧呢!
如果您也对弗兰克感到好奇的话,我偷偷告诉您:他年近四十,长得很帅,娶了一位漂亮的爱尔兰姑娘——好像是他的第二任太太。
大家对您寄来的包裹都万分感激。我家那两个小家伙(女孩五岁、男孩四岁)简直乐翻了,因为有了您寄来的葡萄干和鸡蛋,我就可以为他们烤个蛋糕了!
希望您不介意我私下写信给您,也请不要告诉弗兰克哟!
诚心祝福您!
塞西莉·法尔
1950年4月10日
亲爱的塞西莉:
真是让老马丁先生大失所望了,请转告他:我非但一丁点儿学问都没有,连大学也没上过哩!我只不过碰巧喜欢看书罢了。说起来还得感谢一位剑桥的学者奎勒-库奇,是他让我在十七岁那一年一头栽进书堆里,从此不可自拔。至于我的长相,大概就跟百老汇街上的叫化子一样“聪慧”吧!
我住在一幢白蚁丛生、摇摇欲坠、白天不供应暖气的老公寓里。整幢五层楼的其他住户早上九点出门,不到晚上六点不会回来,房东认为他犯不着为了一个窝在家里摇笔杆的小作家,而整天开着暖气。
可怜的弗兰克,真是难为他了,我老是对他颐指气使的。我只是在打趣,不过就知道他会当真。我一直想要戳穿他那英国式的矜持。要是哪天他得了胃溃疡,都是我害的。
请多来信告诉我关于伦敦的一切。我幻想着那一天快点到来——我步下轮船、火车,踩上布着尘灰的人行道……我要走遍柏克莱广场,逛尽温柏街;我要置身在约翰·多恩布道的圣保罗大教堂;我要趺坐在伊丽莎白拒不阶下为囚的伦敦塔前台阶上……我有一位战时派驻在伦敦的记者朋友,他曾经对我说:游客往往带着先入之见,所以他们总能在英国瞧见他们原先想看的。我告诉他,我到英国是为了探寻英国文学。而他这么告诉我:
“去那儿准没错。”
祝一切安好!
海莲·汉芙
1951年4月9日
亲爱的汉芙小姐:
我猜您大概已经开始担心,我们竟然这么久都没写信谢谢您寄来的包裹,心里头一定正在嘀咕: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家伙。实际上,我刚离开伦敦到乡间跑了一大圈,到处拜访私人宅第,搜寻待售的藏书,努力补充店里捉襟见肘的库存。我太太已经开始把我当成房客来招呼了——我总是只回家睡觉,一吃完早餐又不见人影。不过,当我带着您送的肉(鸡蛋、火腿就更不用说了)回到家里,她就会觉得我毕竟也非一无是处。当然,所有的不开心也就随之烟消云散。说实在的,我们已经太久没能见到一块完整的肉了。
我们总得想点儿法子,表达我们对您的感激。于是,我们将另行寄上一本小书,希望您会喜欢它。我还记得您曾经想买一本情诗集,这是我所能找到尽可能符合您的要求的了。全体同仁为您献上此书,盼您笑纳。
马克斯与科恩书店
弗兰克·德尔敬上
1951年4月16日
此致伦敦查令十字街84号全体同仁:
谢谢你们送我这本书。我从没拥有过这么一本三边的页缘都上金的书。你们知道吗?我竟在生日当天收到这本书!
你们另外写了一张卡片,而不直接题签在扉页上,我真希望你们不要这样过分拘谨。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一定是你们的“书商本性”作祟使然吧,你们担心一旦写了字在书上,将会折损了它的价值。差矣,你们如果真能这么做,不仅对我而言,对未来的书主,都增添了无可估算的价值。我喜欢扉页上有题签、页边写满注记的旧书;我爱极了那种与心有灵犀的前人冥冥共读,时而戚戚于胸、时而被耳提面命的感觉。
还有,为什么大家都不签上名字呢?我猜一定是弗兰克不准你们签的,他大概怕我会撇下他,一一给你们大家写情书吧!
隔着汪洋,我在美国此端遥寄我对你们的祝福——“美国”,好一个“坚定的盟邦”!当她一掷千金帮日本、德国从败仗中“复苏”,却眼睁睁看着英国同胞饱受饥馑之苦!皇天为证,总有一天我要亲自去英国,当面为她向你们道歉。(等我回国后,我会叫她加倍向我赔罪!)
再次感谢你们送我这本美丽的书,我一定会格外小心,免得让它溅到酒滴、沾了烟灰。这份礼物对我这种人来说实在太隆重了。
海莲·汉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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